龙遇kili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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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长生无计2

(下篇)剑

    昆仑的风凌厉非常,像带着冰碴似的,魏长生骑在马上顶着风跑,感觉那风几乎要贴着骨将皮肉剐开。

    但是他不能慢,一点都不能慢。

    他想几个月前叶浩没有告诉他的那个梦,大约就是这么个情况。那时候叶浩都快哭出来了,只是因为梦里面叶君岚死了。

    叶君岚有痼疾,天生的那种。哪里的圣手都请遍了,也挡不住明明好好的一个人,命可以随时说没就没了。所以就算叶君岚自小一套四季剑法就练得虎虎生威,却修不得问水山居,终日里守着剑庐,与矿石火炉为伴。叶浩不死心,一直在找方法治叶君岚的病,连南疆都去过了,险些将命赔在那里。叶君岚气结,戳着他的脑门骂他,她还没犯病呢,他这是眼巴巴地盼着吗!她不用他去找什么药,自己好着呢。

    真等到再犯病就救不过来了。这些叶浩从来都不跟魏长生提,但魏长生知道。所以叶浩来问他长生之法的时候,他就知道出事了,叶浩快绝望了。

    若不是药石无医,叶浩哪里会来问这虚无缥缈之法。

    现在叶君岚真的不在了,魏长生觉得自己都不敢去想叶浩的表情。

    他一定很难过。

    魏长生不眠不休地赶路。好好的良驹累得一步也踏不动,他就自己大轻功到下一个驿站换马,一路太过颠簸他身上没长好的伤口又裂开了,下雨的时候雨水血水和衣服粘在一块儿,不知道有没有发炎症,雨流进他的眼睛里,涩得发疼。

    到扬州换乘水路的时候,魏长生躺在甲板上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路赔进去的马钱得有多少,幸好身上带够了银子,不知道叶浩怎么样了,他现在只剩下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自己这样子肯定狼狈得不行。

    终于到了藏剑码头,魏长生长舒一口气爬了起来,听到大概全身的骨头都响得欢快。素来仙风道骨的纯阳道长的发冠散了,道袍破了,凝着泥水血迹斑斑驳驳,要不是有块浩气盟的腰牌,差点就给拦在藏剑山庄大门口不让进。

    只是他的消息还是得到的太晚,来得也太晚,叶君岚已经下葬,灵堂都撤了。

    魏长生在叶浩住的院子里找到了人。叶浩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好,他在练剑,四季剑法。

    时已仲秋,秋风枯败了芜草满地。剑光翻动,风过草喧,银杏叶落霏霏如雨。枯黄的叶子落在执剑人的肩头,倏然又在一个剑花里抖落下去。

    魏道长在门口捡起一枚叶子来看,纯阳常见的总是雪,他并未怎么见过这样的枯叶。就如同他并未怎么见过叶浩这样的人,也并未怎么对人上过心。

    练剑的人似乎过于专注。魏长生站在门边,手里抓着一片银杏叶子,不知道自己站了是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一套四季剑法在那人剑端翻覆了数次,寒光缱绻,不厌其烦。

    四季剑法啊,叶君岚啊。他看着手里的叶子笑起来,活动了一下,站得太久腿有些发麻。道人拎起长剑去截直劈山石的最后一式,那片脱手扔掉的银杏叶在剑气里破开成两半,剑身相击一声清响长吟。叶浩收了剑,看见眼前的道人像只伤了翅膀的鹤,还是跌在泥沼里爬上来的那种。

    眼下跌在泥沼里的伤鹤正提着长剑,立在冷得开始刺骨的风里,看他的眼神里有什么亮得快要烧起来。

    最终还是没有烧起来。

    叶浩拉着魏长生喝酒。喝得昏天黑地无法无天忘乎所以。

    他其实很久不喝酒了,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叶君岚在他面前慢慢停了呼吸慢慢凉了下去,他也没想起来要喝酒。直到魏长生找来,他才忽然想起了酒液顺着喉管滑下去在胃里烧灼起来的感觉。

    魏长生看着抱着酒坛子倒在桌上的人,没打算继续理会他醉酒后翻来覆去的那几句碎碎念。道长站起身,脚下不稳晃了一下,目光落在案台那个牌位上。

    亡妻叶君岚之位。

    魏道长走了几步都有些摇晃,但意识却清醒至极,他转过雕花的屏风,看见那矮几上整整齐齐叠放着大红喜服。女子的凤冠霞帔尤其打眼,游龙画凤,巧夺天工,讨喜得很。

    叶浩说这是秀坊姑娘的手艺,叶君岚喜欢的。叶君岚就是穿着这身衣服没了呼吸。他们还没有拜过堂,还没有结过发,还没有喝过合卺酒,漆金的龙凤烛也还没有燃。穿着这衣服下葬不合礼法,他就留了下来,山庄里的人说要烧了,他不让。

    魏长生看着那套喜服,愈看愈觉得清醒,他甚至清楚地记起方才叶浩说这些时快要流出的泪,脸半埋在手肘间,眼角映着烛光有一闪没一闪的亮。话也理不顺,这里扯一句那里扯一句,扯得远了幼时拿着木剑争比剑法的事都能翻出来。魏长生好像看见了他在笑,笑得收不住泪,滴在酒液里咸涩到难以入喉。

    魏长生忽然抽出剑来,三尺青锋,冽如秋水,剑尖点在红得扎眼的喜服上,就像从前点在叶浩的肩上。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再去找叶浩打一场,打完了一拍两散江湖不见。他想,若真是这样,就好了。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叶浩喝醉了以后睡得很沉,不知道有没有梦见什么,他的眉舒展开了,俊朗的眉目间笑意融融。

    这年是天宝十四,年末的时候纯阳大雪封山,安禄山反。

    宝应元年,洛阳城郊。魏长生以为自己快死了。

    真不能怪他以为,流的血太多了,肩背上和胸口都好大一个口子,背上那个尤其要命,刀刃真真切切地抵到了骨头上,砍得非常实在。他对自己的伤势没什么概念,只是看着血漫出伤口染透道袍紧接着染上了叶浩的绣金锦衣,下意识觉得应该活不了了。这么想着视线都开始有些模糊,叶浩在和他说话,他也没太听清。

    四周的脚步声和人声纷杂,援军和军医大概都来了,但叶浩没有放开他。他的下巴搁在叶浩的肩膀上,莫名想笑,然后眼睛里有温热的液体落了下来。

    多少年了,八年还是九年?他以为什么都等不到了,忽然就有了一个拥抱。

    很好,这样就很好。

    魏长生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是这样想的。醒来的时候他在纯阳宫,万花的友人给他端了药来,说他重伤未愈,需要静养,暂时不能回浩气盟。

    叶浩的信每月都会来,洋洋洒洒好几页,说的话总是不着边际,战事略略提过,哪处没见过的景色甚好,哪处同他们上次来时变了很多,哪里的酒醇,哪里的小食味美。末了他会提一句,等你伤好了,打完仗我们再去。

    分明是随军,信里闲适得像是游历。

    魏长生每次都回不了信,他伤了右肩,写字的时候大雪天里也能逼出满头的汗来。但叶浩的信还是一封接一封的来。

    等到魏长生伤快好了,巴陵的桃花也快开了。叶浩在信上说,仗快要打完了。

    一切都要好起来了。

    到此为止。

    我所有的希望,在快要到来之前,就戛然而止了。

    藏剑弟子跟魏长生说,叶浩在被浩气盟入殓的时候,他的剑已经折了,金色的剑穗被赭色的血弄得很脏,白玉珠子有了裂璺。

    魏长生在叶浩房里找了一圈,没找见那套喜服,大概还是被烧掉了。他在走之前想起了怀里的那封信,引了叶浩牌位前的烛火,和冥纸一同烧了。火舌卷着信纸烧成了黑色的灰萎落在地,魏长生在一旁看着,直至最后一点火星熄灭。

    这下确确实实是化成灰了。

    自纯阳宫远道而来的道长待了不到半日就走了,接待他的藏剑弟子看着他乘舟远去的背影,像看见一只伤了翅膀的鹤。他忽然想起,浩气盟来的人说叶浩师兄入殓时衣襟里还放着一封没寄出去的信,空白的信封里装着薄薄的几页纸,几乎已经被血给浸烂了,再看不清字迹。

    魏长生终于还是应了他这个名,未长生。

    从万花来的大夫是他曾经的友人,宽慰他,好好调养未尝不能好起来。他点了点头,心里跟明镜一样,年少时候的那些折腾终于来了报应,落了一身的伤也终于开始疼了。

    四十二年,他觉着自己还是活得够长了。

    其实他觉得很欣慰,终于要死了。

    以前听人说过,纯阳心法遵道恒长,是长生的好法子,那时候觉得长生总是好的。后来有人问他长生之法,他就用这个把人堵了回去,他说你若是我纯阳弟子,自然长生。那人把玩着剑首上金黄的剑穗,不说话了。

    是冬,莲花峰下大雪纷飞。

    魏长生身上的各处疤痕隐隐约约地又痒又疼让他睡不着,索性坐在窗边抄了一夜的书。抄着抄着忽然想起背上疼得最厉害的一道疤是在洛阳留下的,怎么来的呢?他眯起眼睛想,那天他们遇到狼牙军突袭,他帮叶浩挡了一刀,然后凭虚御风再反手一个三环套月穿过了叶浩身后那个狼牙军的喉咙。

    他在剑影凛冽间看见了叶浩的表情,只觉得心里很痛快。

    他这样想着就笑了出来,叶浩的任何一样东西他都没有留下,就留下了这道疤。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清晰地描摹出那个人的眉目,只是少年那个带着惊怒的神情,他总是能分毫不差地记起来。

    雪停的时候他也停下了笔。

    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然则情之所钟,正在我辈。这是魏长生抄的最后一句。

    他推开窗,有风吹进来,天边泛着白,雪地里映着光。他把头靠在窗棂上,闭上了眼睛。

    岂曰无重纩,谁与同岁寒。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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